无数凄厉的嘶鸣声响起,无数道扭曲的身影从京观之中涌出,朝着李沉山涌去。
李沉山面色剧变,他感知出来,王幽山炼制的这阴魂幡和世间所有的阴魂幡都不相同,寻常的阴魂幡固然是积蓄阴气阴魂越多,威力越是庞大,但那些阴魂幡的阴气都是用来腐蚀修行者元气,以海量元气破法,但王幽山这道袍一展开,看上去和寻常的阴魂幡似乎相同,但这些涌出的阴魂截然不同,它们完全没有相抗之意,然而就像是主动送上来相融,就像是美妙的灵药药气,随他吞噬的感觉。
然而这无数阴魂蕴含着无数人的记忆碎片,无数散碎的意志落入他的识海,他如何能够承受?
没有任何的迟疑,一道乳白色的光焰从他右手衣袖之中燃起,那是一根白色的蜡烛,只有三寸来长,手指粗细,通体散发着油润的光泽,烛火燃起的刹那,一股强大的神通气机流转,就连寒潭之中的冰晶都仿佛成了法器,纷纷折射着光线,在他身外形成了层层白色琉璃组成的屏障。
无数阴魂形成的瀑流冲击上去,却不能破,如软弱无力的烟气纷纷溃散。
王幽山凝视着那根摇曳的蜡烛,幽绿色的瞳孔骤然变得一片血红。他喉间滚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李沉山...”这三个字仿佛是从骨髓里挤出来的,带着百年沉淀的恨意。他枯瘦的手指深深掐入掌心,暗红色的血珠顺着指缝滴落,“李沉山,我必将你碎尸万段,将你炼成尸油!”
顾留白深吸了一口气,他能够理解此时王幽山的极致愤怒与痛苦。
并非是因为自己花了无数年心血炼制的法器此时在面对李沉山时无法起到决定性作用,而是因为李沉山手中的这一根蜡烛。
当年李氏屠龙之后,将真龙彻底肢解,能够带走之物全部带走,而此时这一根蜡烛绽放强大的真龙神通,显然是用真龙身上的油脂炼制而成。
眼见王幽山如此模样,李沉山嘴角却露出一抹满含讥讽的冷笑,“成王败寇,天赐真龙于你而不用,反而弄得如此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真是愚蠢至极!充其量这也是一条通人性的异类,强大一些而已,若是它只是一条狗,我杀了一条与你亲近的野狗,吃了狗肉,难道你也要为了这条狗,和我一生为敌,非得让我为之偿命?”
顾留白忍不住了,冷笑起来,“谁敢杀我狗,我杀他全家!”
李沉山一怔,旋即目光冰冷的看着他,平静道,“此人妄图倾覆大唐,你与他为伍,无异于叛国。”
顾留白笑了,“你是皇帝?你说了算?”
李沉山皱眉。
顾留白声音骤寒,“你算什么东西,配说这样的话么?阴谋暗算大唐道首,今日证据确凿,我必定传令道宗,你已是道宗死敌,不死不休。”
李沉山脸上讥讽的笑容消失了,他脸色有些阴沉起来。
寻常人对他说这样的话,或许引起不了他的什么心境波动,但顾留白的这些话却提醒了他,这顾十五要么不做,要做就会彻底掀桌子。
可能此时他对整个道宗下达的命令已经在传递回长安的路上。
皇帝会顾全大局,而且受朝堂限制,不会直接做出玉石俱焚的事情,但顾十五不一样,他此时恐怕已经发起整个道宗和李氏机要处的战争。
见他脸色阴沉下来,顾留白却反而微微眯起眼睛,冷笑起来,道:“今后你们静王府也别想用了,我命令到达长安之后,将会有人告知李氏机要处,正式告知过后,不想和我为敌的,一炷香之内离开静王府,一炷香过后,任何想进静王府,或是想出静王府的人,都是我们的敌人,我们会用任何能用的方法,将其刺杀。”
李沉山眼眸深处燃起愤怒和杀意,他面沉如水的看着顾留白,淡淡的说道,“你别忘记,裴云蕖和裴云华还在长安。”
“很可惜,你这种威胁在我看来毫无意义。”顾留白冷笑着说道,“上官昭仪在我身边你都能想办法动手,她们在长安和在我身边,有什么区别?既然你对我露出獠牙,那就应该早就想好承受我怒火所要付出的代价。”
李沉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的呼出。
若是旁人对他这么说,他恐怕会觉得是虚张声势。
就如同世间某个商人,费尽心血终于搭建出一个无人可以比拟的商行,成为这世间最富有的东家,但在下一刹那,他却决心将这个商行当做武器彻底砸出去。
但看着顾留白此时的眼神,他知道顾留白并不是虚张声势。
顾留白不是皇帝,也不是裴国公。
他是关外荒原里的孤狼。
此时他的眼神让李沉山真正理解,这个大唐有史以来最令人感到可怕的年轻修行者,他的道理就是以牙还牙,你和我耍流氓,我一定要比你更流氓,你和我完阴狠,那我就要不惜代价,将所有想得到的阴狠手段,全部加注在你身上。
李沉山借着呼吸镇定自己的心神,但他的口中却不由得苦涩起来。
只是世上是没有什么后悔药吃的。
他自嘲的笑了起来,慢慢说道,“那现在对于我而言也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不惜代价,将你们杀死在这里。”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张弓。
一张只有寻常制式长弓三分之一大小的小弓。
然而幽黑如墨晶的龙角为弓身,红玉般的龙筋为弓弦,它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神通气机。
李沉山的真气流入龙筋弓弦的刹那,整座寒潭的空气仿佛被瞬间冻结,那些折射光线的冰晶悄然悬于他的身前,如无数对准顾留白和王幽山的小箭,弓弦未动,他的衣袖之中却响起了一声龙吟。
“小幽!”
王幽山身体骤然僵硬,此次龙吟响起,他终于确定自己并未听错。
而一直在坐山观虎斗的泥足僧人此时也从空中落下,朝着李沉山伸手,“将真龙给我,我助你成佛。”
“滚!”
李沉山心情不佳,这泥足僧人和他三尸神有关,在这精神法域的牵扯之中显得无比古怪,他之前连续给予重击,这泥足僧人却似乎并未遭受什么严重损伤,而且他直觉这泥足僧人和自己无法顺利脱离精神法域有着很大的关系,所以他此时祭起龙角弓这件至强的神通物,听到泥足僧人再次发声,他顿时无法忍耐,一声怒喝之后,弓弦上瞬间渗出三缕幽黑色元气,元气飞出的刹那,瞬间团聚冰晶,三支如墨晶般的箭矢如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界限般落在泥足僧人的身上。
泥足僧人半截身体瞬间崩碎,一双泥足更是直接被打成泥浆,但他半截身体落地,却是依旧微笑道,“你…”
他才出口一个字,李沉山又已经朝他射出三箭,他的整个身体被打得粉碎。
顾留白直觉这龙角弓威力有些骇人听闻,而且这箭矢速度异常惊人,恐怕不好躲闪。
然而就在此时,他耳中却响起王幽山的声音,“我会挡住他的箭矢。”
李沉山的目光已经落在顾留白身上。
他知道王幽山为了这一刻已经等待了很多年,然而他始终觉得顾留白比王幽山更加危险。
如果两个人之中只能杀死一个人,那他一定会选择顾留白。
如果两个人都可以杀死,那他第一个也要先杀顾留白。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感到莫名的虚弱,仿佛身体力量瞬间被抽走一部分,就像是他还在低阶修行者时,体内经络之中的真气喷涌太过剧烈,体内深处的真气一时无法接续。
他的呼吸微顿。
他看到一双泥足在泥浆之中生长出来。
这到底什么法门?
哪怕是和自己的精神有所牵扯,这泥足僧人脱胎于自己的精神力量,乃是贪嗔痴所化,但击溃之后为何不灭,而且似乎击溃他反而要消耗自己的精神力量?
顾留白幸灾乐祸的冷笑起来。
这真是意外之喜。
他曾和泥莲尊者在精神法域之中辩法,和泥莲尊者的精神有过很长时间的接触,所以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传说之中,泥莲尊者曾在法门寺镇魔。
但其实是心魔发作,设法阵压制,而且最终还是失败,只得重返法门寺,设置法阵令自己精神不灭,以期在时间的长河之中有所领悟,或是得到机缘。
现在这精神法域诸多力量牵扯,他用泥莲尊者的手段布阵,这法门寺地宫的法阵和李沉山这地宫大阵的气机互相牵扯,顿时也让李沉山陷入当年泥莲尊者的境地。
当年的泥莲尊者尚且知道要破除心障,且尝试各种法门,但还是伏魔失败,李沉山一心以力破法,又如何能够成功。
“想不到你年纪轻轻,主修刀剑,竟还有此等神通。”李沉山呼吸一顿,心中却生出强烈直觉,只觉得此事必定和顾留白有关。
他看着顾留白,满眼都是杀意,“沈七七养出的儿子果非俗物,看来你的功法,不只是形成真气神通。”
顾留白看着他,和他的心思完全一样,若是今日让李沉山活着离开,后患无穷。
轰!
李沉山体内的气机毫无端倪的猛烈绽放,他身外不断绽放金桥,一座接着一座,直接显化出九座金桥。
这九座金桥横跨虚空,宛若连接天地,大量的元气法则被他引动,他手中的龙角弓不断震动,弓弦上一次性流淌出九条黑色的龙气,九支墨晶般的箭矢同时落向顾留白。
顾留白直觉自己挡不住,但也就在此时,王幽山一步横跨,已经挡在他身前。
他体内幽光大作,那些鼠影不停地啃噬李沉山的身躯,与此同时,数十片鳞甲从他的肌肤之中透了出来,挡在九道箭光之前。
箭光冲击在这些鳞甲上,鳞甲之中发出龙吟,箭光崩碎却不能进。
李沉山的面色难看至极。
真龙幼年成长时,每隔一年都会换一批龙鳞,每一批换下的龙鳞之中,会有一片鳞片分外的坚硬,汇聚神通。
真龙会将这片鳞片收集藏匿起来。
没想到那条真龙换下的这种鳞片,会有这么多在王幽山的手中。
箭光和鳞甲冲击,鳞甲之中响起龙吟,李沉山衣袖之中的那条真龙幼龙也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发出了悲鸣。
它虽然幼小,但此时的悲鸣竟然让李沉山气机有些不稳。
李沉山那柄赤红色长刀再次绽放光芒,他同时寒声道,“再叫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