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3章 贞明(为盟主虞渊初鱼加更8)
正月最重要的事,便是南郊祭天,改元大赦。
「朕闻圣王御宇,必本仁以立极,体道以经邦。昔《易》著「贞下起元」,
《书》称‘克明俊德」,盖文德与财用相资,教化与生养并重—”
「今者星顺轨,岁稳时和,而间里犹困征,庠序或亏礼乐。是用推乾元更始之义,法月令布和之文,改元贞明,诞敷涣汗。贞者固本培元之枢,明者烛幽照远之鉴·—」
「自贞明元年正月二日味爽已前,大辟罪已下,已发觉未发觉,已结正未结正,除明令所不原者,咸赦除之。」
「扬荆交广宁徐江七州诸郡,久历战火,征成劳苦,转输四方,远近骚然。
今年诸色赋税,并宜免。徐州诸郡,一斗量放二升;荆州诸郡,减放米百万斛—.」
「亡命山林挟藏兵仗者,许百日自首,一概不问;逾限不归,复罪如初。」
「掖庭少府罪妇年四十以上、家人俱在者,奏明陛前,赐帛遣归。」
「周制以九夫为井,汉法以限田抑豪,皆欲使陇亩无遗利,间邑绝兼并。今者度田明籍,非惟量沃瘠、均贫富,实乃收溃散之氓以实郊甸,夺豪右之荫以壮公仓。贞明元年六月起,汉中、梓潼、蜀——」
「昔周穆王巡西极而昆仑献玉,汉武帝通西域而天马浴河。岂徒耀兵威于绝漠?实欲广华夏之声教,混夷夏于醇。是故圣王御宇,当如日月烛照,雨露均沾,胡越犹肝胆,戎狄亦赤子.—”」
「至若慕容枭,虽暂栖辽东,亦遣使谕以周礼。何哉?盖刃血溅野,非父母待子之道;怀柔修德,乃天子牧民之心—」
「观夫大禹治水,不慕河图洛书之玄奥,惟持规矩准绳以导洪;管仲治国,
既明仓知礼之枢要,亦谱鬼神飨德之玄妙。今欲申实事求是之旨虚实相生,则玄门可入世;有无互证,乃真知出躬行。」
「于戏!乾象著贞明之辉,坤维奏阜成之瑞。今江北之田可均,江南之货可殖,鲜卑之锋可摧,西域之辙可复。尔等元勋贵胄,当思袁涣劝曹公务本之谏;
尔等士林才俊,宜效下式输边助国之诚。使华夷同沐王化,新法共贯人伦,则贞明之治,岂独让先贤于前耶?布告遐迩,咸使闻知。贞明元年正月—」
一份《改元贞明大赦制》,洋洋洒洒数千言,道尽了新年号颁布以后的工作方向一一很明显,从开平到贞明,年号含义的变化表明了一切。
诏书还重申了相忍为国、夷夏俱安这喊了多年的两大口号,可以说是老生常谈,但很有必要。
自发布之日起,遣使至天下州郡,布告于各要道,使郡县吏员当众宣读。
祭天完毕后,邵勋回到观风殿,接受群臣朝拜。
「今诏书已发,卿等当知贞明以后之重任。」邵勋扫视全场,说道:「寥寥数事而已,但却不简单,需得持之以恒,朕与卿等共勉。」
说完这句话后,群臣再贺,接下来便是诸郡上计更进奉贡品,并简略说一下本郡情况。
与往年所不同的是,今年多了江南诸郡。
见到义兴郡使者时,邵勋特意了解了下周氏近况。
义兴周氏子弟大部灌难,唯周澹(周札长子)、周(周之子)各有一子在起事前趁夜秘密送往乡下,故侥幸得免。
张硕对周氏没有任何表示,邵勋听完后下令给二人各发还五顷田并周氏老宅,另征辟其做官。
张硕固然心狠,但邵勋也黑得很,两人加起来十顷由而已,外加各一个官位,周氏其他田地、庄客就被朝廷收走了。
新安郡丞黄寻作为上计吏介绍了一下郡内情况,邵勋慰勉有加,令其扎根新安,好好教化蛮夷。
黄寻微微有些失落,因为他听闻历史上有不少上计吏被天子、丞相赏识,留任于京城一一这真的是一个很好的表现机会,他准备很久了。
吴兴太守钱守遣钱凤之子、郡功曹钱准为上计吏,介绍情况后,当场哭了起来,弄得大家很尴尬。
中书侍郎沈陵微有惭色,他其实是看不惯本家那副嘴脸的,无奈他姓沈。
但这事死无对证,查也查不出什么名堂,再者沈氏功劳也很大,牵制了刘超、赵胤、虞谭不少兵马。于是最后将钱准留在京城,出任刚刚空出来的左金吾卫司马一职,算是补偿钱凤之死了。
不过也有人看不惯钱准。
官位居然是哭出来的,你好意思吗?是男人吗?
送走钱准后,迎来了吴郡主簿苏逸。
邵勋先问了问吴郡战事收尾的细节。山遐、苏峻二部分驻会稽及吴郡,接下来怎么处理这两支部队是个问题。
兵部的建议是连同北府军余部、禁军残部整体编为扬州世兵。
江南诸州还是需要兵的,职业兵不可能,府兵还没开设,未来设不设都不一定,暂时还需要这些旧军弹压地方。
不过军头肯定是要调走的,苏峻马上就要去河北章武郡当太守,山遐也要入朝,剩下的交由张硕慢慢分化瓦解,靠时间来把这些规模总计达数万人的部队消化掉。
问完江南之事后,邵勋便更衣去了。
群臣廊下赐宴,其他上计吏将贡品交予鸿胪寺,后面分批召见,却不在正旦朝会这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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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勋在观风殿赐宴,皇后庾文君则在甘露殿赐宴。
午后,诸葛恢之妻孔氏得到特许,在尚宫程氏的引领下,来到了女儿所居之所。
石氏居住的小院舍内,正有人进进出出,给她搬来了许多日常用度之物。
见得孔氏后,石氏便没出门。
事实上她现在没什么心情出门,终日手捂着小腹,仿佛一不留神就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一样。
洗沐之后,往往低头看小腹有无变化。
其实现在才一个多月,根本看不出来,但石氏疑神疑鬼,总觉得腹中孩儿越长越大,马上就要显怀了。
最可气的是,她已经怀孕了。天子许诺要册封她为嫔妃,但至今未见册文且还住在这个地方,没让她搬走,仅有的好处是不用干活了。
应氏现在干半天活,剩下半天来照料她。
小姑娘可能有了点情绪,虽然没说什么,但心事重重,经常走神。
石贵嫔怀孕后,天子就没来过,她也没有见到天子的机会石氏看出了她的心思,于是和钱准一样,施展哭字大法,骗得应氏与她抱头痛哭,些许情绪也不翼而飞了。
孔氏没注意石氏、应氏二人,来到女儿的居所后,看看围着院子的矮墙,再看看屋内简陋的陈设,眼圈红了。
「阿姐!」二妹诸葛文豹心疼地看着形单形只的姐姐,说道。
诸葛文彪摸了摸二妹的头,笑道:「快要和阿姐一般高了。」
诸葛文豹把脑袋躲开,好像有些生气的模样,道:「阿姐!」
说完,又压低了声音,道:「他对你好不好?‘
诸葛文彪手一滞,慢慢收回,淡然道:「什么好不好的?阿姐是女官,教宫人书算众艺,除此之外,本来就没人在意。」
孔氏微微皱眉。
作为母亲,如何不知道女儿的性子?她其实是非常矛盾的一个人「阿姐你太苦了。」诸葛文豹又道:「这么冷的天,只有这件绵衣么?宫中不发皮裘御寒?」
「没有。」诸葛文彪微笑着摇了摇头。
「那不是皮裘么?为何不穿?」诸葛文豹眼尖,伸手一指角落里的衣柜,惊讶道。
诸葛文彪看都没看,只道:「不合身。」
孔氏走了过去,轻轻捻起一角,道:「这是沙狐皮。听闻产于拓跋鲜卑地界,多进贡洛阳了,流入的江南的很少。」
说到这里,她若有所悟,遂叹息一声,不再多说。
「二妹今年十七了吧?该嫁人了。」诸葛文彪脸上又堆起笑容。
孔氏闻言,面露忧色。
诸葛文彪一,道:「怎么了?」
孔氏叹了口气,道:「你父面见天子,谈及家人,听闻你们姐妹三个取名彪、豹、熊,遂大笑,要见见文豹。」
诸葛文彪抿着嘴唇,没说什么。
别看位至中书,其实还是降人罢了,朝中眼红他们家甚至暗中使坏的不知有多少。
她的眼神看向门外,清幽无比。
那里有一个院舍,住着某位一直躲着她的妇人。
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呢?都在自欺欺人罢了。
「天子既然不要阿姐,这边改元大赦,为什么不让阿姐回家呢?唉。」诸葛文豹还在那轻声抱怨。
诸葛文彪突然有点想哭,但她忍住了,只上前轻轻抱了抱妹妹,道:「阿姐一个人也挺好的,只要家里无事就行。这些日子,阿姐见多了在宫中做事的罪人,有的以前还认识。」
诸葛文豹仿佛听出了姐姐话语中的沉重,微微点了点头。
许是为了活跃气氛,诸葛文豹突然说道:「阿姐你知道那个江思玄么?」
诸葛文彪一愣,点了点头。
诸葛文豹说道:「他和陆哗竟然被算作归正之人了,明明那天是被软禁来着。我还去送了一下茶水,偷偷瞧了一眼,他们其实不愿降的。江思玄去蜀地任键为太守了,他孩子都两个了。」
诸葛文彪笑了笑,对这个名字似乎并不在意。
母女三人又说了会话,直到程氏过来催促后,才依依不舍地出宫了。
天渐渐暗了下来。
贞明元年(334)的第一天,就这样在众人各异的心情中,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