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唐暝那颇为吵闹的笑声中,谢鄞贺拍案而起:“唐渊!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屁话?什么叫都怪我!这孩子又不是你给我生的!”
谢鄞贺莫名心虚得厉害,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什么叫都怪我?!”
原本准备诉说一把自己委屈的唐渊被激动成这样的谢鄞贺困惑到,他略有些迷茫地看了一眼后者,又望向了还在笑的唐暝。
唐暝倒是一脸无辜,好看的浅灰色眼眸忽眨忽眨:“看我干什么?这不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么?硬是不相信自己命里有子,还和我打赌,所以你只能愿赌服输喽?再叫一声哥哥我听听,这声哥哥我可等了不少年了,再叫一声也不算太过分吧?”
闻言,原本还在疑惑的唐渊面无表情地顿时就偏过头不再去看他,甚至倒了一杯茶给自己。
只不过,他的手不自觉地在红木桌子上搓了搓,然后才去低头喝茶,怎么看怎么像是在装鹌鹑。
唐暝被唐渊这副抗拒的样子逗得玩心大起,他啧啧两声,然后故意大声抱怨:“不是吧?怎么还有人耍赖啊?不是应该愿赌服输吗?”
谢鄞贺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家老板被堵得下不来台,要不是碍于场面和老板的面子问题,他甚至想鼓个掌,大喊一声六。
毕竟这是他老板应得的。
谢鄞贺憋了半天笑,他好不容易才想起来扯开话题:“老板?看你们这样子……认识很多年了?”
唐暝瞥了一眼唐渊,哼哼两声,然后才认真地点了点头:“是啊,认识!……如果以九十五号蓝星本土时间算,大概有二十年了。”
“二十年啊,那确实认识很久了啊……”
谢鄞贺感慨,但他随即又意识到了什么,一脸震惊地将目光放在唐渊和唐暝之间扫荡:“等等?二十年??你今年几岁啊?我看你顶了天才三十岁!”
唐暝的脸确实年轻,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谢鄞贺估摸着的三十岁,还是特地往大了说的。
对此,当事人倒是不以为意:“我族长生,和你认知里普通人类的二十年寿命可不是一个概念,按照我族的算法,我今年才二十五。”
谢鄞贺当场给唐暝比了个六,他讪笑了一下:“那你还挺长寿?”
“问题不大,快死了,”唐暝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彻底没有知觉的双腿,以风轻云淡的态度说出了不得了的话。
谢鄞贺被唐暝这种摆烂的态度整得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但是当事人都这么说说了,他也不好再纠结这个问题,只是把早就歪到西边的话题扯回了正轨:“所以说,关于杀人鬼,你有头绪吗?”
唐暝闻言,他掐了掐指,口中呢喃了几句,这才回答谢鄞贺的问题:“有,但是难抓,所以才请你们帮忙。”
语罢,他满脸笑意地看向老神在在的唐渊:“渊渊同志,你也不想你哥我死不瞑目吧?”
闻言,唐渊瞅了一眼眼前这人,眼神有一瞬间的凝滞,但很快,又恢复了他刚才老神在在的样子,也不吭声。
倒是谢鄞贺喝了一大口茶水,这才吐槽到:“虽然我很不想插嘴,但是这句话扶桑味实在是太重了。”
唐暝笑嘻嘻地否认:“嗯?有吗?没有吧?”
“那可太有了,”谢鄞贺止不住地摇头,“味儿太重了。”
“那就是有吧,”唐暝也不多辩论,他屈指敲了敲桌子,“好了,这个话题结束,我们继续聊一聊杀人鬼的事情。”
闻言,唐渊微微挑眉,他仿佛来了兴趣,但语气却依旧懒洋洋的:“身份。”
“一位建国老兵,”唐暝脸上收起了笑容,他声音沉沉,“如你们所见,外面街道上的鬼魂全部属于赤函战争时期死去的人类,有孩子妇女,也有烈士英雄。”
闻言,谢鄞贺先是一愣,他咂摸咂摸嘴,这时候才回过味来:“怪不得酥可刚才那副表情……”
他有读过这个蓝星的历史,在赤函建国之前上百年,国内外曾爆发过数场战役,情况那是相当惨烈,那战场上基本上可以说是血流成河。
但他倒是没想到唐暝这人会收留这些飘散于世间的英魂,甚至专门给他们打造了一条街来共他们生活。
只不过,死人终究是死人,与活人不同,它们向来阴气极重,唐暝在这个环境下待得越久,也就死得越快,且死后的祸害越大,万一引得其他鬼魂暴走……
……等一下?
谢鄞贺忽而抬起眼皮子看了眼那离这不远的雪山,脑子里突然划过了一个想法——
……这人该不会想要冰葬吧?
这想法一出现在脑子里,谢鄞贺就又把它扼杀掉了。
原因无他,那冰葬实在是太痛苦了。
这个想法的否决,导致谢鄞贺脑子里一会儿一个想法,直到唐渊抓了他的手腕才回过神来。
眼前两张极为相似的脸摆着同一副表情看他,甚至连说出来的话都一模一样:“阿贺,你在想什么?”
谢鄞贺倒也没有抽回手,只是摇了摇头:“没事,你们继续,刚才说到哪了?”
唐渊和唐暝眼神古怪地看看谢鄞贺,在又对视了一眼之后,唐暝才又说话了:“……我想让你们帮我把他抓回来。”
他停顿了片刻,眉头紧蹙:“他的意识还停留在战争阶段,这导致见到穿着扶桑衣的人类就下意识地以为是敌人,然后就开始攻击人。”
“他已经杀了五个人了,其中有无辜者,也有罪有应得之人,再照这么个情况发展下去,他身上的杀孽太重,会不得往生的,”唐暝边说边敲了敲自己的腿,接着叹了口气,“我虽然也想自己抓他回来超度,但是你们也看到了,我腿不太行,根本抓不到……”
话说过半,他又笑看向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唐渊:“所以说,就靠渊渊你们啦,拜托拜托~”
唐渊对他的撒娇不为所动,反倒是松开谢鄞贺的手,捧着新茶新茶喝了一口。
他又品了半晌茶,这才不紧不慢地从嘴里吐出来一句:“六千万。”
唐暝已经料到了他会这么说,但还是忍不住掐掐他的脸:“可恶,对哥哥都不打折的吗?没钱!”
唐渊微微挑眉看他:“嗯?”
唐暝被眼前人看得心虚,下意识地避开了唐渊的目光,但嘴里依旧在讨价还价:“打个折嘛!你又不会少块肉!少挣点又不会怎么样!”
唐渊不为所动:“不行。”
唐暝委屈:“为什么啊?”
唐渊看着眼前人扒拉住自己的手,冷漠地把手臂抽了出来:“给闺女攒钱。”
唐暝被他这副软硬不吃的嘴脸噎得哽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妥协了:“这样,五千万,我把那本《阴阳长生卷》给你。”
闻言,唐渊懒懒地掀了一下眼皮子:“你不是要见我闺女么?我等等把闺女抱过来给你玩会儿,你把《阴阳长生卷》和《万诡阴阳录》原版都给我闺女当见面礼。”
“啧,心真黑!”
一想到自己的家底都要白送给眼前这人,唐暝就忍不住,伸手又掐了掐他的脸,直到上面泛起红意:“这些玩意儿你都拿啊?唐渊同志,你可真缺德啊!”
唐渊由着他掐,却也丝毫不松口:“反正你快死了,也没后,留着有什么用?”
谢鄞贺都看半晌他俩太极,终于钻了个空隙插嘴:“什么是《阴阳长生卷》?还有什么……《万诡阴阳录》?那些是什么?”
唐渊伸手摸了摸好奇宝宝谢鄞贺的脑袋:“好东西,但放在这断子绝孙的人身边没什么大用。”
一句话,给谢鄞贺整得云里雾里的,他缓缓打出一个问号,表示自己没听懂。
最后还是唐暝跟他解释:“这些书是我家压箱底的东西,按照价值来算……也就值个半步天下。”
谢鄞贺当时就是一愣,但他还是下意识地鼓了鼓掌:“六,应该说不愧是老板吗?这么黑!”
“这可发的都是死人财,”唐暝倒也不是很纠结唐渊明里暗里骂他这件事情,只是抿了一口茶,“损阴德。”
唐渊也不恼,只是平静地反问:“唐暝,是什么让你觉得我这个人还有时间和阴德可以积的?你既然已经算过了,那就不要再劝了。”
好的,唐暝成功被唐渊那冷漠的态度整破防了。
他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全然没有了刚出场时,那副很贵的样子:“我就是提醒你一下,又没有干什么,你凶什么凶?可恶!我迟早把你头打烂!”
唐渊挑眉,摇了摇头:“你没机会了。”
谢鄞贺看着他俩你来我往地针锋相对,那是看得不明所以,加上他也插不上什么话,只能难得安静地坐在一旁喝茶。
最终,唐暝先松口,他问:“认真的?”
“嗯,六千万我可以不收,但是你要把《阴阳长生卷》和《万诡阴阳录》给奚白,”唐渊鎏金色的眸子闪了闪,谈起奚白小姑娘的时候,那副眉目倒是柔软了三分,“还有,作为伯伯,见到侄女,总要有点礼物吧?那套凤冠霞帔就给我闺女穿吧?”
唐暝这回是真的没忍住,他又又上手把唐渊的半边脸掐得艳红:“哇,你可真能抠,你都给你闺女准备了一套百鸟朝凤了,你居然还想要我出血?那套衣服可是我以后留给我女儿的!”
唐渊用舌尖抵了抵脸颊肉,没挣扎,但说出的话却毫不留情:“除非你现在有个私生女……要不然我们家就只可能有奚白一个小辈。”
“为了给闺女攒钱你甚至愿意把我当哥,我可太感动了,”唐暝一边感动地假哭,一边松开了手,他冲着站在不远处的纸人们挥了挥手,“好吧好吧,给你就给你,谁叫奚白是咱这帮人里面唯一一个小辈呢!我就这么一大宝贝侄女……”
唐渊终于满意了,他亲手给唐暝倒了杯茶水,递到后者面前:“喝茶。”
唐暝接了茶,他笑骂:“真不是人啊你……”
“……等等,”唐暝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了唐渊的手腕。
唐渊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接着抽回了手:“你干什么?”
“啊,没事,”唐暝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我看你最近上火,想劝你多喝点菊花茶,哦,金银花也行。”
此时,蹲在角落打游戏的谢鄞贺猛地发出疑问:“我老板他还会上火吗?”
唐暝和唐渊两兄弟对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没事,你先自己玩。”
谢鄞贺又一次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他小声嘀咕了一句有病,就又跑过去和正在站岗的纸人玩成了一片。
被唐暝派出去的纸人很快扛着一大堆东西回来了,甚至逐一排开,供自家主人挑选。
唐渊在看见眼前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东西时,也忍不住挑了挑眉,他偏头去问唐暝:“……什么时候准备的?”
后者正从容地把杯中的茶水饮尽,听见唐渊这么问,便把茶杯随手往桌子上一放:“算出你命里有女的时候就开始准备了……哦,对了,先说好,如果她想结婚这些就是她伯伯给她的陪嫁,如果她不想结,这些是她伯伯送给她的一点心意。”
唐渊闻言一愣,他的唇角微扬,调侃一句:“这是你全部身家了吧?不给自己留点?”
唐暝也笑,他扶了一下身下的轮椅:“留什么?留着陪葬?我不需要这些。反正唐家就剩下我一个了,给谁不是给?更何况奚白是我侄女,给她又不是给外人。”
说话间,身旁的纸人恭恭敬敬地递了几本书过来,唐暝看了一眼封面,微微抬了抬下巴:“呐,你要的,这下我真的没钱喽!”
只见那四本厚厚的书籍被一字排开,三青一赤,颜色格外吸引人眼球。
唐渊伸手拿了那本赤色的——《阴阳长生卷》。
唐暝笑眯眯地凑过去看唐渊翻书:“你要不先给我家秘撰封个膜?将来奚白小姑娘把它们给别人玩的时候,好有个保险。”
他可是算过这几本书未来时运,不能算好,也不算太差。
还是让唐渊处理一下比较保险。
唐渊停了翻书的动作,他看了一眼唐暝,没吭声,只是任由后者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直到他沉默着把所有东西收好,然后偏头看了看脸上依旧挂着柔和笑容的唐暝,他叹了一口气。
唐渊抱了抱眼前人,在后者逐渐由惊讶到柔和的眼神里,他听见自己说:“谢谢你啊,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