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门棺”是山场子和水场子里流传的一个禁忌,说的是常年与山林、河道打交道的人,经常会在山林里、河道上遇见裸露出来的棺材,尤其是在老坟圈子、荒地破庙以及经常淹死人的河道里最为多见。遇到这种事情必须要绕着走,不然这人肯定就会无缘无故的出事儿。要么就是在山林河道里失踪了,要么就是当场毙命,而且查不出来任何死因,死相也非常诡异,就像是被厉鬼给勾走了魂魄。就算这人能活着回去,也总像是丢了魂一样,成为一具行尸走肉。最后要不闹得全家是鸡犬不留,尸横遍野。所以谓之“路遇诡门棺,止步莫往前。轻者死一人,重则灭满门。”
这个故事要从我爷爷年轻的时候开始说起,时间要追溯到20世纪40年代。那个时候我爷爷还年轻,在秦岭大山深处的原始森林里做伐木工人。其实这事情说来也奇怪,以当时爷爷的家境来看,那完全是吃饱了没事干,自己瞎折腾。家里有好几十墒地,好几间大瓦房。完全属于是个地主老财家的贵公子,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富二代,根本没必要去山场子水场子里揽活计来讨生活。
山场子主要是在山林子里伐木,水场子则是用来运木材的水运通道。当时没有固定的林场,更没有专门搞货物运输的火车。没有好的运木材的交通工具,所以主要是通过水路运输,将砍下的木材扎成筏子,顺水而下运到木料场换几个钱。
当时人们早早就意识到将木材穿成木排顺江漂送很是方便,因而就产生了木材采伐和漂送的行业。伐木和运输自然也就结成帮伙形成排群往下漂流。负责采伐的称“木把”,负责放排的叫“木帮”,木把和木帮们的工作也分别称作山场子和水场子。
山场子从每年的阴历九月开始到第二年三月结束,这段时间是森林采伐的黄金季节,木把们一冬天都在伐木,大树伐完,运下山,山场子就结束了。山场子结束叫“掐套”,掐套的时候还有隆重的仪式,木把们要带着红纸、鞭炮、猪头到庙上,去祭奠保佑他们平安的山神爷。
掐套结束之后,水场子就开始运作了。水场子首先要穿排,把砍好的木料扎成木排。排头最宽8米,全长65米左右。穿完排就进入了漫长的放排时间,放排的总大把头为“头棹”。头棹要对山水之间的各种帮规习俗了如指掌,特别是江风、水势、天气、鸟兽、地俗、人情等都要有足够的了解,这些本事都是需要好几年的历练才能够完全掌握的。
采伐与漂送,其实就是在跟残酷的大自然进行殊死的捕斗,山场来冬难熬,大雪封山不能进出,水场子更是把命拴在裤腰带上,置身于风口浪尖,弄不好就会葬身江底。
冬天的时候爷爷跟其他木把一起在山场子伐木,来年开春河水解封之后,又顺着汉水进入长江,把木料运送到各个木料场子。
可爷爷为什么要去山场子涉险呢?这就要从之前发生的一件怪事儿开始讲起。
只记得那年的深冬,天色已经黑得看不见人影儿了。一个穿着破皮袄子,浑身上下撒发着汗臭味和血腥味的虬髯大汉,趁着夜色摸进了爷爷家里,似乎爷爷跟他还认识,至于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爷爷没说,也没人敢问。
“吴爷,吴爷……”一阵仓促而又急切的敲门声把爷爷从睡梦中惊醒过来,那人的声音听起来极其恐怖,就像是游魂野鬼在呜咽一般,全然不像是个活人。
等到爷爷去开门的时候,那人正好就倒在了门口,奄奄一息还有口气,但也已经是离死不远。他浑身上下到处都是刀口子,本就破旧的皮袄只剩下几张烂皮子,被他用草绳绑在身上。伤口流出来的血早就冻成了冰溜子,和身上的烂皮子黏在一起分都分不开。
爷爷赶紧招呼了几个伙计从外头铲来一簸箕的积雪,就着那人身体来回搓了半个多小时。被冻僵了的人不能用火烤,更不能用热水去浇,只能用雪在他身上来回搓,否则这个人是根本救不过来的。到最后爷爷更是解开自己的衣服,把那个人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把他暖活的。
那人缓过劲儿之后什么都没说,只是跟我爷爷眼神交流了一下,就把身上破的不能再破的皮袄子脱了下来。他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了,有的地方甚至是刀疤上盖着刀疤,还有的地方看起来还是新伤口,伤口上的冰渣子一解冻,就不停的有血水流出来。更为恐怖的是,那人的后背上整张皮都已经被人撕下来了,露出已经有些变黑的血肉,让人觉得恶心又恐怖。
直到最后他从裤裆里掏出来一张地图,交到我爷爷的手里。我爷爷的眼睛已经完全湿润了,看着手里的地图双手止不住的颤抖。这张地图是画在人皮上的,那形状和那个大汉后背上的伤口居然是一模一样,赫然就是从他后背上撕下来的那块人皮。
“吴爷,我怕地图被那些人砍坏了,就把它撕了下来。现在图交到你手里,我就是死了也没啥遗憾的了!只是还挂念着家中的老娘和还没出世的娃子,往后还望吴爷您多照应着点儿。我刀把子这辈子能遇见吴爷,能跟着您我不后悔,如果还有下辈子我还跟着您!”他说话的时候,义正言辞,神色笃定,就像是马上要赶赴刑场一样。说完这句话那大汉冲着爷爷微笑了一下,之后就倒在了地上,再也没能爬起来。
爷爷抱着他的尸体久久没有说话,眼神很是复杂,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可说他没敢上去打搅他,都那么木讷的杵在门口静静的看着。最后爷爷起身了,但他也仅仅只是吩咐伙计们把他的尸身拉出去安葬,看不出来他当时是悲是喜。
伙计们赶紧照他吩咐的忙活起来,可就在这个时候,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伙计们进屋之后,在屋子里找了个遍,都愣是没发现那大汉的尸体,就像是他根本就不曾来过这里一样。连原本滴落在屋子里的血水都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没有留下任何一点痕迹。被他脱下来的破皮袄子也没了踪影,唯一能证明这件事情真实发生过的,也就只剩下爷爷手里还死死攒着的那张人皮地图。
从那天晚上之后,爷爷经常会在半夜看见窗户外头,平白无故的出现一张人脸,已经扭曲变形,被生生从头骨上剥离下来的人脸。赫然竟是那个来给爷爷送地图的虬髯大汉的脸,样子极其可怕,嘴唇还不停的一张一合,像是在说着什么。
从他的嘴型爷爷看出来,那个大汉是在反复的跟他说:“报仇!报仇!”
出了这档子事儿之后不久,爷爷跟家里交代了一下,嘱咐奶奶照看好这个家,照看好地里的庄稼,又交代了雇来的几个伙计多多帮衬。然后收拾了几件衣服,就去了秦岭深处的大山,在山场子里头当起了木把,这一去就是十几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杳无音讯。
家里人都不知道爷爷去了哪里,甚至不知道他这么些年都干什么去了。就在奶奶都以为爷爷已经不在人世的时候,突然一天夜里爷爷却回来了。整个人活脱脱的就像是个野兽,身上穿戴的衣服早就分辨不出来颜色了,破衣烂衫,蓬头垢面,胡子拉碴,而且全身上下也尽是伤口,血水都已经在衣服上结了厚厚的一层黑色的血痂。
奶奶当时吓得都要昏死过去了,一头扑到爷爷身前,哭着喊着:“这是哪个天杀的,咋把你祸害成这样啊!”
爷爷并没有去安慰奶奶,更不等奶奶去给他清理伤口,就赶紧从怀里掏出了那张人皮地图,让奶奶按照上头的图样连夜用针线绣在了一张白布绢子上。
这一切做完之后,奶奶才帮着爷爷处理身上的伤口,好多地方都已经溃烂流脓了,甚至有些伤口上还能看见活的蛆在腐肉里蠕动,来帮衬的伙计们都连连作呕,忍不住吐了好几回。后来还是奶奶用嘴把脓血给吸了出来,再用盐水清洗了好几遍,最后敷上了草药用布条子包扎好的。
紧接着就有一批人闯进爷爷家,要他交出那张人皮地图,否则就要灭他满门。爷爷把那张人皮地图给了他们之后,不久变卖了家里所有的田产和房子,带着一家人逃到了今天我们所住的这个镇子上。却绝口不提那十几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没有告诉家里人来抢地图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安安分分的白手起家做起了皮货、山货生意。